华人,华侨,这其实是两个概念。然而,很多人,包括一些学者,似乎都在对此不加区别地使用,甚至某些人有意制造一种混淆,而直接将东南亚多民族社会的民族政策卷入了一种漩涡。
华侨,意义在于一个“侨”字,它意味着侨居异国的中国人;而华人,不过强调了他们的民族身份。就斯图尔特·格雷夫近年来的调查结果看,也许华人与华侨最大的区别,就在于华人,尤其是东南亚华人,由于时代的变化、环境的更异,已不再有一种归根意识。
然而,由于一定的历史原因,也由于某些鼓吹者的误导,华族总是比该国其他的民族更引人注目,一些东南亚国家本身对华人、华侨概念的运用也是极为混乱。自从中华人民共和国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大国建立以来,华人就被当作是易受某种“异端”意识形态影响的社会成分。人们总是不加区别地将一切华人看作是铁板一块的集团,而与中国联系起来。无论是越南、柬埔寨,还是印尼、马来西亚等国,在他们的政策里,或隐或现的都有某种排华的因素,华人集团都被看作是一个问题,需要专门的措施来处理。在他们的措施里,有意无意地提醒着华人作为异族的侨居身份,铭刻着原殖民政府(西方社会)关于“支那问题”施政思维的痕迹。尤其是印尼政府,鼓吹一种彻底的同化政策,试图通过从根本上消除支持华人社会和个性的三根支柱——华语学校、华语传媒和华族社团,来建构一个一体化的社会。然而,一体化工程获得的只是纸上的胜利,在现实层面中,种族主义运动仍然在不断发生,1998年5月中旬,原住民与非原住民的关系更进入了最黑暗的时期,这里充满了掠夺、纵火、强奸……这一排华浪潮震惊了整个世界。
随着世界各国经济、政治环境的变化,人们日益认识到“华人”已不再是一个侨居者。这样,在要求华人,作为一个国家的公民或民族,在政治上、经济上必须效忠于所在国的同时,尊重华人的语言文字、文化传统以及风俗习惯,也即尊重民族特色,已成为东南亚多民族国家面临的一个刻不容缓的问题。早在1985年,柬埔寨就废除1979年以来的351通知,进入90年代以来,华人与华文的地位更得到了迅速的发展。而泰国更以其宽容,提供了最好的同化例子;新加坡则声称,我们享受的是西方的生活,而我们始终坚持的是亚洲的价值观和经济观,这一亚洲价值观和经济观混合了马来、印度、华族文化的精髓。即便是在印尼,一体化也开始松动,1999年,在大选前,印尼各政党纷纷许诺开放华文教育,以争取华人的选票。5月4日,总统哈比比终于发布1999年第4号政令,正式取消对华文三十多年来的禁令。而一些在野的研究者,纷纷质疑印尼所谓“通过一体化而融合”的历史,并提出了种种具体的施政措施。冰雪在澌溶……
然而,在东南亚国家中反华势力仍然存在,一些歧视华人的法规也未废除。这些反华言论,几乎来自于同一个传声筒,提示了一个更大的思想环境。随着各国对华人的日益重视,在海外,一些学者,尤其是日本学者,却有意无意地散布了一种恐惧华人的情绪,鼓吹“华商支配东南亚经济”、“中华经济圈”的威胁。美国前驻泰国使节更进一步将中华经济圈与华人经济圈相提并论,一起推出“大中华经济圈”的新命题。这令我们想起了在西方早就流行的“中国威胁论”,这里,“中国”自然而然也就扩大到了“华人”,成为另一种角度的“黄祸论”。也是他们,对印尼空前的排华浪潮无动于衷。在他们眼里,华人仍然是来自于中国的侨居者。
在这样一种有意无意的误导下,东南亚国家该怎么样来警惕一种“华人恐惧症”,而进一步加强自身的民族建设呢?而我们中国人,尤其是台湾,又该如何来防止一种自我膨胀,而更好地为东南亚国家的华族建设做些什么呢?海峡两岸近来对促进柬埔寨华文教育所做的努力,也许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。
亚洲经济风暴毕竟给东南亚诸国敲响了警钟。今年12月1日,印尼总统瓦希德抵达北京,希望通过加强与中国的关系,吸引流向新加坡等国的华人资本重返印尼,以稳定国内经济。在此之前,瓦希德在马尼拉已表示要废除歧视华人的法规;而在就职后首次正式访问便来到了中国。这是一种积极的姿态,它说明了印尼在经济危机后对自身血脉——华人的重新体认,是排华浪潮后的一次正式的呼唤。同时,华人的力量也同样支配了马来大选。尽管同样以华人为政治立足点的民行党在意外惨败后,曾预言马来很可能走向进一步的回教化与种族化,而对华人的未来忧心忡忡;但大多数华人却围聚在国阵党周围,在马哈迪尔稳定经济的许诺下,憧憬着一种开放、开明和自由政策下的大融合……
所谓世界华人,已不再是中国华侨。在一个多民族国家里,华人,从纯血种到混血种,最终将融入他们所在的社会,所谓“你泥中有我,我泥中有你”。不过在融合的进程中,是鼓励华人在一定程度上自觉地淡化传统,还是提倡政府以一种宽容为华人传统留一席之地……仍然需要因时空的不同而寻找不同的平衡点。随着东南亚政治经济的变化、随着中国在国际地位的日益提高,这一融合的进程相信会越来越快。